昨天晚上,依然忙著洗衣服。來了這座城市之後,我才曉得什麼叫做梅雨。小時後打狗城的梅雨季是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節氣,全年慷慨放送的恣意陽光暫時鳴金收兵,嘩啦啦從天上不知道哪裡降下來的水滴為整座城市換了張景片,霎時間新興街富野路一帶似乎重疊了一個閃著復古熒燎而充滿浪漫可能的時空 – 好啦好啦,我知道降雨時空氣中會溢滿負離子,順道帶走空氣中的塵埃,空氣清新人自然爽 – 但是年幼無知的我當真覺得在這短短幾天的魔幻雨季裡一定有著什麼正在發生中,像是眼睛雖然看不到,但那綿綿細雨中騷動地可疑的寂靜一定是因為撐著霓旌的狐狸娶親隊伍經過。你瞧,那對在通往柴山神社的交衢擦身而過的男女,在傘下若有似無故作鎮定的眼神挑逗,豈不是白素真和那要死了的許官人。啊,端午節是吧?看來是旁觀的人太過自作多情。

這樣的魔幻時空不知道為何在北邊這座灰濛濛的城市不見蹤影,難道進入城市邊境時除了查驗通關,還要一併將心裡的美好和想像力全數繳械?

前陣子回去當兵時碰到的副連長以前在島上南緣的熱帶地區長大,他少年時期最喜歡在雨中的籃球場打球,有一種他身為偉大青春冒險故事的主角、專屬年少的浪漫想像。回到家鄉唸台北工專後,他開始憎恨所有下雨天。我們就這樣變成了朋友。

在北都這座城市的生活裡,我常常會忘記季節的遞嬗和白駒過隙,每日起床後就待在冷氣房裡工作,午夜回到自己房間裡貼著床就睡了,地球上流光瞬息的變化與我幾無交集之處。臘月過完了好久,衣櫥裡的厚重衣服往往都來不及收,但是每年的梅雨季一到,我便得手忙腳亂地把過去一年份的衣服從新清洗整理收納。貼著身軀浸著汗水體味、負載著上一季記憶的衣物,在悶熱濕溽交相催化之下,終於在表面浮出點點白霉。這是催促我趕緊把過去的污漬徹底的洗盡嗎?留著變質敗壞的記憶對人的身心有害啊,我好像從中體會到大自然的苦心哪。應該又是我的錯覺吧。

望著我那薄紗東瀛七夕圖樣台客衫上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小霉點欲哭無淚時,唱盤轉到了Gigi的<<膽小鬼>>,兀的我心底竟然又浮起一陣慌。這歌不斷在街頭放送的時候我還住在捷運站上方的宿舍裡,蓋捷運的工人真的很拚哪,每天早上5點到半夜1、2點都會有施工的聲響 –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總之那是個會逼得你只有睡覺時間才會利用的宿舍,不過也不是沒有好玩的地方:比方說能排出無懈可擊形狀黃金的大便君、有雙胞胎弟弟的室友(曾經有一回那長得跟室友一模一樣的弟弟來敲門找我室友 – 我除了傻眼之外還一直不肯相信這不是在作夢),還有一位喜歡穿著豹紋小內褲四處晃盪的肌肉猛男樓友。大致上來說,那段渾渾噩噩的住宿時光幾乎已不存任何可資憑弔的遺跡 – 捷運站早已蓋好,整個宿舍和舟山路也變了樣;身上沒錢半夜會找我請他吃宵夜的同學許久以前便半途放棄攻讀學位,現在人不知流落何方;以前只要穿著拖鞋就可以過天橋閒逛的舊大眾玫瑰也都搬了家變了樣。好像就只剩這一首整個暑假在校園女生口中不斷輕唱的<<膽小鬼>>。這也是一首只存在20世代以前的情歌吧,大人的世界裡彆扭和矜持並不流行。

那一個暑假我也見到了後來我那位室友的前女友唯一一面。我在許多夜裡側身躺在床上聽過無數關於她的故事 -- 甜蜜的、不捨的、難堪的 – 每當他和我說話時,她有如幽靈般隱藏在他遙遠視線的消失點上。感覺上彷彿與她認識了很久,但那年暑假在宿舍交誼廳裡匆匆一面是我們唯一的交集。後來的室友早已不相往來,而他們風雨飄搖的感情據說也早已劃下句點。時空的座標又塗掉了一個。

對了,我應該說過這首歌的編曲是抄襲 – 啊,不能這麼說,不然會被罵我們聽眾的見識不廣 – 是「參考」米國草根天后 Alison Krauss 的 Now That I've Found You。告訴我這件事的也是那個時候的一位朋友 – 沒錯,現在也沒聯絡了,不過他倒是成為小有名氣的人物。


咦,這篇文章不會換檔換得太快了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urlich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