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格納樂劇「尼貝龍指環」裡頭,倘若沒有女神芙萊雅種植的金蘋果,彩虹彼端瓦哈拉宮裡的眾神便頓失生命活力,天人五衰之相不遠矣。這一年來,只怕雲端的金蘋果樹已成柴薪,幾位彷彿天神的不凡人物一一如超新星般殞落。這個說法雖不精確但又貼切,星空中絢爛的超新星讓凡人看到的不過是它在遠古時代燃燒殆盡自爆的餘暉,而傳說中人物的光環不也是他們發光發熱時的殘影,畢竟有誰能直視熠燿白光而不目盲?說起來,傳奇總是過去式。
2004年末,我們方才見識卡拉絲傳說番外篇的落幕,她生前的死對頭提芭蒂在12月辭世,從今爾後再也沒人能怨忿地細訴早逝的仇家如何以一死定勝負。He who laughs last laughs best。有些諺語早該從字典中刪除。提芭蒂和保羅麥卡尼的命運一樣啼笑皆非,他們雖有一身絕世好功夫,卻苦無比劃對象;一生的宿敵使出殺手鐗早一步列名仙班,留下他們啞口無言成為傳奇的活見證。
2005年一開始,另一位西班牙裔的女高音安赫麗斯(啊,其實應該說是加泰隆尼亞裔女高音,她出生地是巴塞隆納。我說啊,什麼分裂或國族認同等議題其實司空見慣,千萬不要覺得我們很特別。)也撒手人寰。她的名字饒富興味 – Victoria de los Angeles,不勞樂迷獻上封號,父母自幼便預言了天使眷顧的勝利女神轉世。君不見那些歌劇女伶征戰舊大陸的歌劇院,個個都有著響亮的名號:舊世紀烈火女祭司卡拉絲奪得La Divina(天命真女?)的無上尊號、她的冤家提芭蒂被托斯卡尼尼譽為天使之聲;出身澳洲的蘇沙蘭踏上卡拉絲的後路在威尼斯一戰成名,贏得La Stupenda的渾名,這個就不知道是好是壞,畢竟「驚人」總是帶點那麼曖昧意味。這又是一幅令人想望的光景,衣香鬢影的女神在富麗堂皇的歌劇舞台上施展各路超人絕技(獅吼功或海豚叫?)一較高下,招招皆有門道,好似特洛伊城上空鬥法較勁的希臘神祇 -- 「揮動長矛的」女戰神雅典娜、「來自海中的」美神愛芙羅黛提……。不過希臘諸神皆有數個名號,雅典娜也常被稱為「灰眼」女神,老公常出軌的希拉則被稱為「牛眼」(因為常瞠目怒斥偷腥的枕邊人?),還有玫瑰色玉指的黎明女神,後者想必就是所謂「玫瑰色黎明」的由來吧。
從前不覺得自己特別喜愛安赫麗絲,但翻翻自己的CD收藏,她的錄音竟還不少。我最喜歡的安赫麗絲作品應該是康特魯伯的「阿維農(奧弗涅)之歌」和「少女與夜鶯」那張西班牙歌謠集,清亮甜美。說到這,應該把她唱的白遼士「夏夜」也收藏起來。其他還有著名的魏亞羅伯斯「巴哈風巴西組曲第五號」裡頭女聲與大提琴的缱綣纏綿。唱片公司喜歡用呢噥軟語來形容這種異國風情的旖旎曲調,但在安赫麗絲口中,繚繞的旋律中透著典雅芬芳,那是還沾著朝露的蓓蕾氣息,而非香消玉殞收進水晶瓶中的薔薇芳魂。
至於全本歌劇方面,我最喜歡她在畢勤麾下唱的小裁縫女咪咪一角。普契尼的「波希米亞人」也是這位歌劇家我最喜歡的作品,有人說韋伯的音樂劇曲調都是拿普契尼的作品回收再生,聽聽這一部你就會恍然大悟。說到這裡,我必須承認會喜歡這份錄音最初是因為唱詩人魯道夫一角的是我的偶像畢約林。中文叫做愛屋及烏,但我一直覺得這種微妙的心態其實是一種戀物癖的轉喻,著迷高跟鞋的男人或喜聞皮革騷味的女子,通常是因為被撩撥著了力比多(Libido)……。好吧,我再招一條,剛剛說的提芭蒂其實也跟畢約林合作了馬斯康尼的「鄉間騎士」(你說沒聽過?其實可魯電影裡面催人熱淚的那段配樂就是「鄉間騎士」的間奏曲)。畢約林離開我們的時代更早,1960年,人類還沒能登陸月球,他就先一步飛向宇宙浩瀚無限。和他一同在歌劇院裡一曲相思的女伶人間又少了兩人,叫我如何不害怕美好時代的漸行漸遠。
其實一開頭引「指環」的瓦哈拉宮諸神,是想緬懷小克萊巴和德希達辭世。結果證明,人真的不能嘴碎,不然重點會被口水淹沒。難怪寫不出好論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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