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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馬可廣場,威尼斯。


夏日的廣場上遊客跟鴿子一樣多。15歲的他和母親賭氣,不肯陪她去逛街買那些鬼魅的嘉年華面具。(當時他告訴自己不屑從事那種觀光遊客的行為,天曉得往後15年的人生裡頭,他不斷懊悔地想望那一條條如腸道從水濱深入威尼斯體內深處的街道。)他甚至沒能搭上鳳尾船遊運河。那是再俗氣不過的尋常觀光行徑,他告訴自己要當個體驗城市當下最深邃光景的遊人,不能把時間浪費在走馬看花的行程上。(於是少年又錯過深入城市血脈律動的機會,縱然那是來到本城的過客必經的歷程。正因如此。)


十多年後,他在那座亞熱帶城市燠熱的夏夜裡,聽到鋼琴家和弦樂四重奏在Gran Caffè Quadri 咖啡廳現場演奏的“愛之死”和“唐懷瑟序曲”,他發誓在喇叭流洩出的樂音裡頭聽到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的確是廣場旁邊的露天咖啡座,」他告訴那個放音樂的人。下了渡輪,隨著河道的風和雜沓人潮,腳步自然走向大教堂和以聖人為名的偌大廣場。「就在轉角,你得先經過咖啡座,拐個彎……」,眼前視野突然開闊,少年是否注意到拉著手風琴演奏華格納的樂手?在廣場上的那個午後,少年跟自己約定要把待在城裡的幾個小時永遠記住。可惜記憶這玩意無法隨心所欲,最後能留在腦子裡的往往是玩笑般的瑣事,所有重要的情節都像斷了線的琴鍵,召喚不出原本應該存在的對應音符。於是他決定設下結界,將此刻光景(穿透廣場人群打在鋪石地面的陽光,成群或落單、拍打著翅膀或踱步的鴿子)封印。廣場每個角落各有一個賣個子飼料的小販,少年把手上的錢分成四等份,餵完一包鴿飼料就向下一個角落的小販再買一包。就這樣,他跟鴿子一樣在廣場上踱著步,一樣全心專注在鴿飼料上。就這樣,少年的足跡在廣場上畫下無數個五芒星,把這個午後深深地在時空中刻下印記。


「這是人聲合唱還是弦樂齊奏?」放音樂的人和死黨討論著“唐懷瑟序曲”曲末出現的奇異聲響。那道音牆中奇妙地重疊了些無可名狀的漸層,發出隱隱晃動的合聲搖曳。去除掉夏夜晚風、桌上氤氳繚繞的咖啡和煙草香氣,以及人們呼吸的氣息,在CD播放出來的現場聲音中,他相信自己聽到了記憶撲通撲通的脈動,穿透了樂音、穿透了聚集聆聽的人群、穿透那條從渡口通往廣場的石磚道--他聽到廣場上不斷來回反覆踱步的少年和鴿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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